新兵下连后的第一个周末,营区里洋溢着一种活泼的氛围。训练场上口号声仍在耳畔震荡,晾衣绳上挂满迷彩的军装,微风拂过,整齐的像练队列。最热闹处,当属营房前那块水泥坪——那里排开长队,班长手持剃头推子,嗡嗡声便如奏起一支新生活的序曲。
我排在队伍里,目光投向那架斑驳的小马扎。排在前面的战友一个个坐上去,又一个个顶着齐整的发型下来,他们清爽的后颈与脸颊,仿佛都展现出一种干净利落的气质。此情此景,不由牵引我的思绪回到离家前那晚:妈妈手指轻动,发梳与剪刀相互配合,簌簌作响,碎发飘洒在我的肩颈。
“小张,该你了!”班长的召唤陡然响起。我忙收回心神,坐上了那把椅子。班长宽厚的手掌轻轻按住我的头顶,推子才刚触及我的头发,却突然停住了,发出“咔”的一声轻响。班长弯下腰凑近细看,又用手指捻了捻我的头发,不由笑起来:“嘿,你这头发,硬得像钢针,跟我带过的第一个兵一样。”
他声音里竟含着一丝温和的笑意。接着,班长凝神专注起来,推子在我头顶上稳稳前行,发出沉稳而持续的嗡鸣。我凝望着面前镜子里的班长:他眉头微蹙,双唇紧抿,额上沁出细密汗珠,时不时抬起胳膊蹭一下额头,然后又在裤侧一抹——仿佛每一根发丝都牵引着他无声的专注。推子推过时,只觉细碎发茬簌簌滚落,如同簌簌抖落的霜雪,凉意却穿透皮肤直钻心底。
待班长停手之际,我伸手摸了摸自己清爽利落的短发,头顶上仿佛拂过一阵柔和的风。班长的手也在我肩上轻轻拍了一拍,笑道:“下次还给你理,头发硬的新兵小子。”
我突然明白了班长为何常爱轻拍我们的头顶——原来他粗糙手掌抚摸过多少青茬头颅,也早已默默记下了每一片发丝不同触感里所埋藏的,来自五湖四海的乡愁与眷恋。这双执推子的手,抚平了少年们离家的第一缕愁绪,把天涯羁旅的陌生营盘,渐渐磨出家的温度。
在部队这方天地里,关怀往往扎根于最朴素的日常细节之中。班长手中那把普通推子,推平了发茬,却也在心田推出一条条相通的暖流——它剪去了初来乍到的生涩与飘零,将天涯羁旅的陌生营盘,细细磨成一块温厚可亲的土壤。
那推子单调的嗡鸣,原来正是生活深处最可靠的节奏;它剪除生涩的棱角,也悄悄缝合着天南地北初聚的缝隙——原来我们头顶这方寸之地上,真能长出坚实如钢针、又柔软如春草的,一处归心的家园。(作者:米玛次仁、柳聪聪、代芯语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