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晚岗哨,晚风已悄然裹挟了凉意,独我一人立在哨位上,胃里空落落的,似乎那阵阵寒气也钻了进去。营区沉寂如深潭,唯余头顶孤灯一盏,在浓稠的夜色里勉强撑开一方光亮之地——这光却照不暖我,更照不暖腹中那团冷硬的虚空。
下午时分,驾驶员复训与出车任务,导致驾驶班几乎全员出动,待到晚饭时分,班里竟只剩我一人。既如此,今日白岗的最后一班,黄昏时刻的守卫任务,自然落在我的肩上。我立于哨位之上,时间缓慢爬行,腹中饥饿似一只无形的手,开始毫不留情地搅动。饭点到了,空气中弥漫开来饭菜的香气,那香气如同开了自动驾驶一般,不停的往我鼻子里面钻。好饿啊,不过哪怕班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,我也必须履行好岗哨职责。时间一点一点过去,天渐渐的黑了,食堂的灯光也灭了,不变的只有矗立的岗亭和笔直站立的我。
班长出车任务结束,一路疾行归来,步履匆匆,竟顾不上停歇片刻。他踏进宿舍,目光只扫了一圈,便知端底:室内空空如也,除了他,只剩下一片寂静。他轻皱眉头,转身又走出了房门。不多时,他匆匆赶回,手里竟多了一桶泡面,外加一根红彤彤的火腿肠。他放下东西,一言不发,提起暖瓶冲水,泡面桶中升腾起一股热雾,香味也迅速弥漫开,在寂寥的空气里挣扎着弥漫开来。他静静坐下,双眼专注地凝望着那桶面,如同守候着什么要紧的物件,也仿佛在等待着什么。
直至我下岗归来,刚迈进宿舍门,班长便立即立起身来。他朝桌上泡好的面抬了抬下巴:“赶紧,趁热吃。”我一时怔住,心口忽地一热,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。他看我愣着,便又补了一句:“别磨蹭了,面该坨了。”
我捧起那桶面,仿佛捧着的不是泡面,而是某种难以言喻的关怀。那蒸腾的热气猛地扑面而来,熏得眼眶阵阵发潮。我低下头去,大口吞咽着面条,每一根都吸满了滚烫的汤汁,鲜美的滋味直抵肺腑。班长默默坐在一旁,仿佛只是做了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。我忽然想起班长曾说过的一句话:“打仗的时候谁还管你饿不饿肚子?”然而眼前这桶热气腾腾的面,却分明在无声地反驳着这句话。
碗里汤水终于见了底,一股暖流在我四肢百骸间缓缓流淌开来。班长那沉默中的深情厚意,也如这汤水一般,无声地渗入我身体的每一寸角落。我这才明白,那桶泡面原非简单的食物,那是班长自掏腰包买下的,是他在任务间隙奔波带回的,是他用滚水冲泡好并长久守候着的——它是一颗被体温烘热的心,在寒夜中递了过来。
当长夜漫漫、孤寂如冰之时,总有一份滚烫的关怀,会悄然降临在肩上。这份关怀在军营中默默流转,它并非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,而是那桶悄然泡好、暖意直抵心窝的面;而是悄悄的的对每一个人的关注,哪怕不在身边;它不响,却用寂静的温热,将钢铁的秩序与森严的号令烘得柔软起来。
当长夜孤寒浸透岗哨,当职责的重担压弯身影,那桶悄然置于桌面的泡面,升腾的岂止是氤氲热气?它是班长奔波归来后无声的凝望,是自掏腰包换来的滚烫暖意,是任务间隙里小心翼翼的守候。它不喧哗,却以最朴素的姿态,将钢铁秩序的冷峻悄然融化。这份深藏于军营肌理中的脉脉温情,超越了口腹之需,成为寒夜里最坚实的力量。它无声诉说着:纵然使命如山,个体亦非孤岛。这点滴的关怀,如星火渗入血脉,最终熔铸成支撑战士挺立风雪、坚守职责的铮铮铁骨,让冰冷的职责因人性的温度而愈发坚韧、恒久。(作者:朱京启 柳聪聪 汪昊)